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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投宿道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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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,兩個小家夥吃飽之後抱著睡在一起。

冰冷火炕上沒有照明油燈,趙期昌盤坐著抱著魚骨頭緩緩嚼碎,一口口咽下。

錢能通神,以義氣稱著於衛裏的張百戶也頂不住壓力,那個小雜碎既然做了初一,自然也不會放著十五不做。

趙期昌斷定,別說是月底,就連八月十五都無法在這裏安生渡過。

將瘸腿的炕桌擺到炕邊,趙期昌拉開被子入睡,走了一天路實在是太累了。

天亮,清晨的寒氣將他凍醒,滿是補丁的被子蓋到兩個小家夥身上,趙期昌洗了一把臉,將一條條蛇裝入背簍,沈甸甸壓得他喘不過氣。

憋紅臉,出了門,向著何家藥店趕去。

何秀才這個時間點自然不在,藥鋪夥計已打開門扇,掃著店鋪前街道。

趙期昌進了藥鋪將背簍放下來,見掌櫃提筆寫著賬目道:“老先生,再做一筆買賣。”

硬是一口氣寫完一串字,這老掌櫃才放下筆:“趙小哥兒,今日怎的如此早?”

趙期昌笑笑:“玉丁公的佛爺心腸咱也感受得到,這奔波山中捕蛇也不是事兒,兩個弟弟疏於管教,放縱下去掙了錢,也會害了他們。故而想著,將積存的長蟲換了現錢,安頓了小的,就依玉丁公的安排,闖一闖關東。”

領著趙期昌落座,老掌櫃提著剛沖好的茶壺倒了一碗熱茶遞給趙期昌,隨即落座神色為難,沈吟片刻道:“小哥兒應該明白,登州城杏林中,乃至是山東地界兒,白家也有一席之地。”

喘氣的趙期昌端著茶,神色落寞,他沒資格給人家老掌櫃甩臉色:“老先生,那該如何是好?”

老掌櫃撫須:“我家老爺仁厚,也有識人之明,認定小哥兒非是池中之物。奈何家中營生,也要看白家臉色行事。白家勢大不假,可也不能阻人買賣。昨夜裏,老爺就有吩咐,說是小哥兒今日上門,價錢比市價高二成。至於遼東一行,權當一場笑談。”

一樣的,他們也怕趙期昌拼命,浸淫這藥材三十年,老掌櫃隔著桌,都能嗅到趙期昌身上的毒藥味兒。沒有這身毒,趙期昌昨夜可能就被人打死在胡同裏。

如小白爺所說,開出十兩花紅,有的是好漢來取趙期昌性命。

“買賣不成仁義在,敝處失禮之處還望小哥兒多多體諒。”

老掌櫃的話裏一套又一套的,不是我們看不起你,我們認為你以後是有出息的,也不是我們欺軟怕硬,只是不想惹麻煩,所以你見好就收也別給我們招惹是非。免得撕破臉,以後不好打交道。

趙期昌能說什麽?指責對方言而無信?何秀才名聲不錯還有功名在身,街坊是聽他的一面之詞還是信任何秀才?

往返三趟,在藥鋪夥計幫助下,趙期昌將積攢用來生兒子的雌蛇一並賣掉,背簍裏依舊沈甸甸,裝著三貫六吊錢近二十斤銅錢,都是正兒八經的官錢。

對於銀子他不相信,與所有底層百姓一樣,信不過銀子。

至於朝廷發行的當五、當十、當二十這類大錢,他也信不過。原因很簡單,官府花大錢做工程時是當二十,收稅時大錢卻要明裏暗裏打折扣,誰敢用?

好在他們兄弟三未成丁,不在納稅範圍內。嚴格意義上來說,趙家先輩屬於陣亡,他們兄弟三按照規定可以得到撫恤,由地方衙門撫養成丁。

可連登州衛的實際管理者戚繼光這個衛僉事都拿不到足額俸祿,各處欠薪成了常態,他們這類撫恤自然是井中的月亮又大又圓十分好看。

張百戶院中,趙期昌將三條褥子掛好晾曬,蹲在陰沈沈屋子裏算著帳,擺在面前的是五貫七吊錢,這是全部的財產。入冬以後,只能靠這些錢過日子,這筆帳該怎麽花。

吃飽喝足的白慶喜在一幫少年擁簇下來到後院,手裏提著個鳥籠高呼:“張屠子?張屠子!”

院中玩耍的五郎、七郎嚇的跑回屋子,張家大郎正握著尖刀給豬頭剔骨,刀子狠狠插進骨縫,擡頭歪著臉:“老漢在前頭店裏,小白爺這是做什麽?”

“做什麽?問得好。”

小白爺挑眉看著豬頭,又看看一旁竹筒裏收攏的骨渣碎片露笑環視左右:“昨日與你家老漢簽了文書,今日來收房子。你是家中老大,要麽喊老漢來,要麽做個主將這屋子給小爺騰出來。你看,小爺這兄弟,連家當都帶來了。”

一旁高泥鰍抱著被子高聲道:“小爺說的對,兄弟現在無處可去,就只能來這地方落腳,還望東家多多擔待,行個方便。”

張家大郎日日夜夜都想著給這個家做主,可現在這個主不好做,在一旁木盆裏洗手:“是不是急了些?聽家裏老漢說,屋子是月底交付小白爺,租期六月。”

“呵!世上真有這麽美的事兒?五兩現銀租半年土屋子,若不是事急誰做這冤大頭?弟兄們說說,是不是這個理兒?”

一片噪雜應和聲,小白爺瞥一眼土屋子,對張家大郎笑吟吟:“既然不方便,要麽私了退租子,小爺將文書撕了;要麽,小爺將這文書遞到縣尊老太爺那裏,交給公家衙門來處斷。”

百戶軍職,堂堂正六品武職,可對上七品縣官,也就有個不跪的資格,僅此而已。

解了油兮兮圍裙,張家大郎不動彈,也不言語,在那裏衡量著。

右手握著折扇捏著文書晃了晃,小白爺折扇輕敲自己腦門:“瞧這破腦子,若是私了退租子,本金五兩按著違約翻倍,可就是十兩了。”

這下,張家大郎更不敢做主了,結婚的壓力太大了,結完婚又有分家的矛盾,拱手:“稍待,咱去喊家裏老漢。”

這時候土屋子門拉開,趙期昌背著背簍來到院中,斜瞥一眼小白爺,目光順過去看在高泥鰍臉上,高泥鰍忍不住一哆嗦。

“三郎兄弟,著實對不住了。”

張大郎湊過去,臉憋的有些紅,張口欲言又開不了這個口。

“不怪百戶大人,收留三年多有照拂,這香火情咱不敢忘記。大兄,搭把手,將被褥折了給咱綁上。”

“哎,三郎兄弟稍待。”

張大郎將三條被褥分別疊好,壓進背簍裏,綁好。

七郎年紀小,被一幫神情不善的少年嚇哭,趙期昌擡手撫著七郎腦門,瞇眼打量著小白爺周邊八名少年。

抖開折扇,小白爺扇著風扭頭過去,對著籠中小鳥吹著口哨。

“大兄看看屋子裏家夥事兒,若無短缺,三郎就走了。”

張大郎搖頭:“犯不著如此,三郎兄弟走好,等咱襲了職,到了寨裏過日子,不受這窩囊鳥氣了。”

左手牽著五郎,五郎牽著七郎,兄弟仨走在菜市大街上。

抹去眼淚的七郎扭頭看著街邊小攤,拉了拉五郎的手,五郎又狠狠拉扯一把七郎,雖然肚子餓,可他好歹知道現在吃不起。

察覺鬧別扭的兩個小家夥,趙期昌一嘆駐步,拍拍五郎的肩,笑道:“咱人窮志不窮,等找著房子,也算是喬遷之喜。走,吃碗餛燉慶祝慶祝。”

五郎點頭默然,只是狠狠捏了一把七郎的手,七郎眼淚花子懸著,看到小攤上那升騰的白氣及香味兒,止啼為笑。

三碗餛燉九個銅錢,有著難得的葷腥味兒,別說趙期昌,就連六歲大的七郎都抱著碗恨不得連著黑陶碗邊一起嚼了下肚。

入夜,無處投宿也租不來房子的兄弟三落腳城中北極觀,廟祝是個老道士,一襲黑布棉袍盤坐在蒲團上,手裏握著一卷書半瞇眼看著,又仿佛在打盹兒。

掃完院子的兄弟三人腳步輕輕進來,對著金燦燦的仗劍披發瞪目欲砍的真武蕩魔大帝神像拱手,悄悄鋪著被褥。

老廟祝輕呼一口濁氣,放下書收進一旁小木匣裏,緩緩起身看著兄弟三:“且住著,但不可造次冒犯了玉京尊神。”

趙期昌也不言語點頭,這老頭兒有把柄在他手裏,他在何家賣藥材時,這老廟祝竟然一大早來買壯陽藥。多少是個醜聞,勉強能混來住宿的機會。

“貧道觀你也是有根骨的,若守得住清苦,開春做個俗家弟子吧。”

留下輕飄飄一句話,老廟祝抱著小木匣從神像背後的側門離去。北極觀算不上多大,就前面一座主廳供奉神像,後面一間小屋,連主廳前兩側供奉輔神的偏殿也無,算得上是登州城最荒敗的道觀,香火不盛,連土地廟都比不上。

寒風呼嘯帶著淡淡海腥味從各處隙縫灌進來,一盞魚油燈搖曳著,趙期昌盤坐在靠墻蒲團上,地上又鋪了一層褥子,兩個小家夥各枕著他一條腿,縮在破被子裏打哆嗦。

“兄長?”

五郎探出頭,小臉凍的有些白:“老神仙要留咱過冬?”

“不懷好心,無須在意。安心睡覺就是,過一陣為兄去找張屠子,讓他想法子給咱襲職或辦了軍籍堪合,到時候咱日子就好過了。睡吧。”

趙期昌說著拍拍五郎腦門,兄弟四個,六郎活活病死,這讓趙期昌開始刻意冷漠對待剩下的兩個。都是他眼睜睜看著長大的孩子,說沒了就沒了,不是那麽好接受的。

倚靠著冰冷墻壁,趙期昌打量著真武大帝及背後龜蛇二將,瞇著眼。

突然,他眼眸睜圓,道:“為兄解個手去。”

七郎已經呼呼大睡,五郎應了一聲縮在被窩裏不露頭,真武大帝及龜蛇二將,的確比較嚇人。

趙期昌拔出匕首倒握在手裏,握柄尾端的尺長牛皮繩纏住右手四指,手腕縮在袖子裏,雙臂環抱在胸前試了試,出門。

院中,高泥鰍翻墻落地拍著身上塵土,將大門門閂拉開,小白爺走進來時,趙期昌也出門轉身關門,轉身過來站在臺階上,雙手環抱在胸揚著下巴。

仿佛門神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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